“这么大？”王小刚脱防弹衣的手抖了下。

李君子看着王小刚，想要知道他对这事的看法。没想到王小刚很快就恢复成不忿的脸色，防弹衣往桌上一搁就准备走了。这把李君子焦急的：“你，你什么看法嘛……？”

“没有看法。”王小刚脚后跟撂下这句，人已经出去了。

李君子念念叨叨地穿着防弹衣：“瘪三每次就给郝冰穿，就不给我穿，不知道这防弹衣穿起来难死了。”

王小刚回到班里，他往厨房探头一看，酒寺泉正在洗碗，郝冰在一边帮他摆。

“洗个碗要两个人呀。”

厨房里正忙活的两个人愣住，看着门口的王小刚。

郝冰有些气：“两个人干得快，给你干的知不道，你今天洗碗知不道？”

“我的饭呢？”

“没饭！”郝冰拿起块抹布又扔下，酒寺泉恢复表情，沉默着低头干活。

“真没饭？”

王小刚见没人理他，气呼呼地回到班里，推门一看，他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子上，每个碗口都有一个更大的碗扣着，怕凉了。

王小刚一笑：“虾逼。”

很快，厨房里收拾的两人回来了，王小刚吃得正欢，他看见酒寺泉坐在学习桌前，背对着自己。

“那个，新同志，我知道你比我们都大，在社会上还得叫你哥。但这是部队哈，部队讲兵龄，你就是大我十岁，你也是个新兵，知道吧。”

话并不好听，但也没有夹枪带棒。酒寺泉正难受的紧，自己被要来的事还在肚子里翻腾，王小刚这一说，酒寺泉有了些生气。谁想当你哥呀！

没想到王小刚还要说：“新兵呀，就是干。除了干，没别的，可懂？”

酒寺泉不想答应他。可王小刚不这么想，回答老兵的问题要洪亮干脆。他见酒寺泉不搭理他，一下子就给火了。

“新兵连你班长没教你老兵问话要答到答是……啊？”

王小刚站起来，他个并不高，但是胳膊棒子粗壮的很，肚皮圆滚滚，一看就很有劲。

郝冰闻到王小刚的火药味，这厮脾气就是不好，新兵还每天拉着个脸，可到底是新兵不是。

郝冰赶紧站起来看着王小刚，双手乍着，老母鸡般保护着酒寺泉。酒寺泉仍背对着，不知道身后已经发生了危机。

郝冰对王小刚眨巴着眼：“新同志，新同志……”

王小刚涨红了脸，狠狠地瞪了眼酒寺泉的背影，气鼓鼓地坐下。

看不见的酒寺泉的正脸，眼泪在脸上挂着，嘴角歪斜，被气的。他感到命运的嘲弄，就像是胸口碎了大石……

似乎是忌惮与酒寺泉是大学生，还在年龄上比他们这些老兵大上许多。原本想好好教导新兵的老兵们，突然就开始了沉默。当然王小刚不是因为这点，他不再刺激酒寺泉的原因，是因为他答应要给郝冰的一个面子。

那晚郝冰在劝下发火的王小刚坐下后，又趁着晚上换岗的机会，硬是让王小刚答应他不再粗声粗气地对酒寺泉说话。

那天郝冰接王小刚的岗，王小刚已经在哨位上站了三个小时，又时至凌晨，山里的冬天让窗户上都挂上霜，空调一直在开着，可它没用。王小刚这会儿就想缩进被窝里睡他一觉，暖暖和和的，虽然再有三个小时就要起床了。他当了三年兵，没睡过几个完整的觉。不知是因为习惯还是麻木，他的觉都是用小时算的。尤其是来到531的这两年。以前以为这里是养老的地方，来了才知道，这儿才是刀尖儿。

王小刚都站不住了，温暖的被窝在班里召唤。郝冰是下班哨兵，他从来不迟到的。他来之前，一定将玻璃瓶里灌满了热水，又把热水瓶塞进了自己的被窝。这样，再回去的时候就不用暖被窝了。

可是郝冰怎么还不来，哨位上没有表，十几分钟前班里的灯就亮了，那是郝冰醒了。可是灯灭了也有十分钟了，这段路还不到二十米，那小子去哪了。

王小刚抬抬已经站硬了的腿，往门口瞧。

“诶呦，你吓死我了，你疯啦……”王小刚没注意到郝冰早就站门口了，正裹着大衣趁着带冰花的玻璃直愣愣地向他瞧。

郝冰的举动让王小刚心里一阵发毛。王小刚就要脱防弹衣，看见郝冰还站在原地，还是那种眼神。一向心里气比蒸汽机还多的他这会儿也心虚了：“咋啦，郝……”

郝冰把门推圆了，风从门口一股股地刮进来，但他却不进来。

“虾逼你疯了！”王小刚脱下防弹衣和头盔，一个箭步冲到门口，一把把郝冰拽进哨位，然后猛地把门碰上。

“这么大风，一会儿冻系你。”

王小刚一着急，嘴里的话又带上了他那口浙江味。其实他和这些北方佬在一起混久了，早就说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这会儿的发音不标准，是他特意想逗郝冰，以缓和郝冰那膈应人的眼神。

可是郝冰还是那副神态，王小刚摸摸脑袋：“虾逼，我走了，站你的岗吧。”

郝冰却堵住路，王小刚把他推开，郝冰终于张嘴了：“我还没说你能下哨呢！”

“你都来了，我还不能下哨呀。”

“不能。”

“凭什么不能？”

“谁现在是哨兵？”

王小刚反应了一会儿，他把郝冰往正位上一推，哈哈大笑：“当然是你了，你是哨兵。”

“我是哨兵？对，我是哨兵。”郝冰也笑了：“但是哨兵最大是不？我说你没下哨，那你就是没下哨，我不让你走，你敢走？”

王小刚愣住，看着郝冰：“你有话直说。干嘛这个口气。”

王小刚平时对谁都不忿，这531除了班长，也就害怕个郝冰。

“你也知道说话要口气好，可你是怎么对新兵说话的？”

不提新兵，王小刚在郝冰跟前柔软的很，一说新兵，王小刚心里就一股气，但他想走，又不想扔下话说了半句的郝冰，便耐着性子，硬着耳朵听。

郝冰说：“能不能不要用那种口气对新兵说话，好不好。”

王小刚明显不想接茬。郝冰的口气软下来：“好不好，钢炮，卖我一个面子。”

王小刚沉默再三，点了点头。

郝冰笑了：“谢谢你，钢炮。”

王小刚瞪着眼睛：“再说揍你啊，是你以不让我下哨要挟我，可不是我答应你违反我的原则。”

说完，王小刚抽起一旁的椅子，塞在郝冰屁股下，又给他穿上防弹衣，帮他系好头盔。然后低着头缩着脖子回去了。

郝冰坐在椅子上，看着王小刚球一样地消失在漆黑的夜里，笑了。然后他想起酒寺泉，也觉得王小刚的脾气并非空穴来风，这个新兵，确实和其他的不太一样。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几天，酒寺泉的大龄和大学生身份很快淹没在公路边北风吹起的尘土之中。531峰上有三支车队路过，一支是空军的，他们的车上盖着网格状的迷彩布，一支是陆军的，卡车后面拖着炮，那炮管足有两米长，向着天上翘。再有一支，是武警的，那些戴红肩章的士兵晒红了脸，在马槽里向外沉默地张望。

每当有车队路过，哨位上的电话就会提前响起。哨兵会吹响哨子，要班里其他人上531去查看情况。酒寺泉还不知道531是个什么情况，难道那里有骇人的设施或者武器？他一次都没去过，因为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王小刚就会让他去上岗，换下哨的老兵会和剩下的两个拿着工具还有枪往531奔跑。武警路过的那次是王小刚在上岗，知道有车队要路过，沉闷的酒寺泉有过一阵的舒怀，像是自己终于有了该去做的任务。可是郝兵让他去换王小刚，这是他绝想不到的。他看着郝冰如临大敌的神色，似乎根本没有考虑他这样一个新兵的感受。之前他总以为换岗是因为王小刚对他的排挤，可是郝兵也这样，这令他不解，也多少令他有些不舒服。

武警车队走了很久，三个老兵才从531上下来，他们排成一列唱着歌儿。王小刚走在队列最前头，矮胖的身影走路一晃一晃，他蹩脚的军姿让酒寺泉很不忿。身后的郝冰看到哨位上的酒寺泉正想他们张望，朝他挥了挥手。可是酒寺泉脸绷着，装作没看到。

之后又是沉闷的日子，因为只有四个人上哨，执勤时间拉长，王小刚的哨与酒寺泉中间隔着一个李君子，因此两人总是碰不着。对于这点，酒寺泉有些庆幸，他知道这肯定是有意为之的。

山风刮着，刮得地上很净。很久都没见到外面的人了，班里的人还都紧闭着嘴巴。唯一能瞭望的只有无尽的大山，山的尽头，是他们的家乡。

在这种不知无聊还要沉默多久的日子里，酒寺泉突然想起了他的女朋友，上次想她，还是在新兵连。距离开她已经五个月了，她是否已经有了新的对象。

距离补给车的到来还有三天，李君子给连里打了电话，要他们送来几罐涂料。

涂料是用来刷新营房的。补给车就要来的那天早上，班里的老兵都在兴奋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