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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沉默,沉默
郝冰目瞪口呆,瞪着酒寺泉的眼镜失了神。王小刚冷笑了声,把头收了回去。李君子捏着帽檐,眼神看着酒寺泉的背影,有了介意。
队列不欢而散。
接下来又是持久的沉默,好在这地方最令人习惯的就是沉默。
大风刮着,一个星期都没停歇。终于一天,风停了,却下起了雪。雪下得大,十万大山连着院子外的那条路都被盖住了,似乎是掩藏机密一样,在哨位上什么都看不出。班里的老兵开始轮值着检查通讯,应急的频道已经被打开了。这梦一样的风景,让整个部队都无比紧张。
可是直到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能用得上这条路的各军种各部队在这关头识相地没有来添乱。在密码机前坚守的李君子开始放松警惕趴在桌子上发牢骚:“这么大的雪,瑞雪照丰年呀。”
郝冰正剥蒜:“说到这,快过年了呀。”
郝冰说完,刚苏醒且温暖的气氛突然又冰冷起来。郝冰干咳一声:“嗨,别低落呀,钢炮,你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钢炮正擦枪呢,原本就沉着脸,郝冰这么一说,擦枪布狠狠地叠了起来,把枪放进墙柜,叫唤着:“我根本不想家。乱啦,锁枪柜。”
李君子站起来,指着郝冰:“你,你,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问题是能问当兵的吗?”
郝冰似笑非笑:“咋不能,我有个战友,人家每年过年回家。”
李君子锁上枪柜,拔下钥匙,王小刚也把自己的那把拔下:“那你回呀,就剩我们两个,哦,三个站岗。站死我们算了。”
郝冰笑了:“哈哈。”
李君子坐下:“班长快回来了吧。”
“快了,再几天吧。不过……”郝冰看了看窗外的大雪:“这么大的雪……路上不好走呀。”
其他人也都看着雪,不做声。
“新兵瞧不上咱们这儿?”王小刚突然引言怪气地问了一句。李君子和郝冰都抬头看他。
郝冰迅速地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没有呀,跟你说啦?”
王小刚冷笑着:“哼,能跟我说呀?我两又不对付。”
李君子也低下头,装作没听到。王小刚问李君子:“诶,乱啦,你知道呀。”
李君子头也不抬:“知道啥?”
王小刚桌子一拍:“乱啦,你也开始装蒜了,你是对面这位剥蒜的呀,你装蒜,想让他剥你呀?”
郝冰扑哧一笑。李君子没想到王小刚这么大反应:“你,你,你好好说话,我就是,就是不知道的啦呀。”
“放屁。”王小刚声音徒高八度:“那天我上岗,你在门口站着还撇嘴了呢。”
“你,你,眼神那么好的呀。我怎么不记得啦。”
王小刚看着这两个装蒜的人,无话可说,只好坐下来生闷气。
“诶钢炮,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也不想呆吗?”
李君子捋直了舌头,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郝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小刚直挠头,却没有否认。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酒寺泉走到哨楼外,用袖子把落在窗上的积雪擦净。透过窗户,他看见班里三个老兵正在围着火炉说笑,房顶上烟囱蒸着白气,像极了幼时老屋的样子。
可是幼时的他是那么孤单,冬日的白色庭院内,只有他小小的一串脚丫,父亲在部队,母亲也在部队,爷爷在外讲课,只有奶奶在屋里贴窗花……
那三个人在屋里聊得太起劲了,周围是无尽的十万大山。近处的山都乘满了雪,远处的弥漫在不断飘落的白色花朵中,已恍如隔世。
幼时在爷爷去世后就离开了那处平房,后来平房又被拆除。平房拆除之前,酒寺泉偷偷跑回去看,儿时那么高大的房子像是人老了,缩了一般,低矮了许多。那是最后一眼看,那么狭小幽静又舒适的一处地方,就再也找不见了。
酒寺泉看着营房,两年,很快的,等到退伍了不知还能否想起这里,一定能想起的,但再不会回来了。
酒寺泉重新站回哨位里。他想家了,思念令他掉下泪水。趁着泪水再看哨位,鼻子酸楚,空气里满是雪的味道。窗上的冰凌绽放出灿烂的六边形白花,去年在哨位上挂着的中国结成为暗红色,像极了幼时奶奶剪出的窗花。突然,酒寺泉就习惯了这里。
酒寺泉恍如隔世的同时,王小刚也沉在他峥嵘的岁月里。他在想起从前的时候,总是重复幻想和训练局局长走在一起的场景,路过的士兵和队列会对他展出一个精干的军礼,却没人理会戴着大校军衔的局长。
那会儿局长正在找他谈话,是关于一次任务。当时正值深秋,天气正凉,方才奔跑的汗水使包裹在迷彩之下的体能服潮湿。王小刚耸了耸肩膀,立马就灌进一股子凉意。
局长说完,王小刚便意识到这次任务可不一般。晚上的训练结束后,王小刚回去做执勤方案。他从巨大的训练场一端跑向特勤楼,身后被操练的士兵还在发出呻yín。这源于王小刚命令教员用高压水枪冲洗这些正在做战术的士兵。黄土活着水成了泥,沾在他们痛苦的脸上。
“活阎王”,这是参训的士兵送给他的。
执勤方案报上去后很快就批复下来,要求部队整训之后执行。部队参谋长亲自来接王小刚,他虽带着士官衔,但却是彻彻底底的二条,因为他的出众,当然不是面貌上的,而是军事素质,竟能让戴着大校军衔的训练局长与他并排前行,还能让戴着上校军衔的参谋长亲自来接。
这一切都让王小刚沉重,虽然这在全训练基地都是值得羡慕的骄傲,但他自己清楚,被这样的级别重视,只能说明这次任务的险重。果不其然,在见到支队长后,王小刚心中咯噔一下。
装备和队伍于一个雨后在训练场整备完毕。水泥地上全是积水,远处的直升机停机坪浮着水色,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雨水使这个秋天又冷了一分,空气里还有雨丝。带队的干部正在训话,这些队员都是从在这里参训的特战队员中抽调的,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受过王小刚几乎是恶毒一般的操练。只不过在最近的这段时间,因为任务的关系,他们和王小刚并肩训练,以此达成了默契,还彼此成为兄弟。直到那时,他们才放弃了心中都对王小刚的仇恨,因为王小刚要求他们做到的,他自己绝对都能做到,而且还会做得更好。
王小刚不在队列里站着,他挨个检查着要参加这场战斗的队员的武器和装备。之后他在对讲机里喊了远处停机坪上的直升机,直升机开始摇动旋翼。带队干部训完话后,大家稍息,一个眼尖的队员看见王小刚的特战服上挂得居然是二条,立刻叫喊了起来:“兄弟们,我们让一个义务兵给训了,这回可有的说道喽。”
大家都带着诧异的表情看着嬉笑的王小刚。这些人都是职业军人,除了几个二期士官外,其余的都是中尉。王小刚心里暗骂:军衔居然忘了换了。训这帮孙子的时候,他只穿迷彩服。
紧接着他便露出那无所谓的表情:“注意啊,我可是执勤组长,如果你们都能活着回来,还要在我的手下呆两个月。我的手段,你们懂的。”
众人瞬时收声,似乎是天气的缘故,这帮人不寒而栗。天空又下起了小雨,飞行员在耳麦里喊可以登机了,一堆人排成两队逐个弯腰进了飞机旋翼吹起的团雾,从米—17的屁股钻进了机腹。
已经飞行了两个小时,理论上已到达米—17的航程边界。有懂得的兄弟开始捏住耳麦向大家絮叨:“去哪呀这是,演习搞得这么隆重,飞机再不降落,就没油啦。”
“那咱们就快到了。”有人附和。
“到了也不行啊,除非附近有机场,飞机没返航的油料呀,没看见副油箱。”
就在大家絮叨的时候,后舱亮起黄灯。王小刚在耳麦里说话:“大家注意下,我是二条。”
大家看向王小刚,笑了。王小刚笑了下赶紧收住:“检查一下弹药。”
众人翻看自己的弹夹,那个操心飞机油料的中尉突然喊道:“我操,实弹。”
大家纷纷检查弹药,随即是骚动,然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后舱亮起红灯,机尾打开,冷空气铺面卷着涌进舱室。王小刚站起,走到最后,路过那个中尉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人告你这是演习。”接着他环顾舱室,这些老兵们都面色凝重,但眼神里都是杀气:“记住咱们这几天练的,滑降!”
每次回忆到这里,王小刚都将自己强行打断。那是他唯一认真地看过这些战友的脸,在那之后,他不愿再想起。他坐在桌边不动,李君子好奇地摇了摇他的胳膊,这把王小刚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王小刚瞪起眼睛看着李君子,好一会儿眼神才不再凌厉。
李君子看到王小刚的眼里又放出这种吓人的光,赶忙把手抽走。然而王小刚这次却没有骂人。他站起身,披上大衣走出班门,走进茫茫的风雪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