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三人沿着公路走向连部，张德进就吹哨叫郝冰上哨楼。

郝冰最喜欢班长叫他了，一叫他肯定就要说事。酒寺泉下连后，他当兵就开始了第二个年头，除了新兵连，此前的一年多时间里都守在这个孤独的哨位。班里就那几个人，念来念去就那几个名字。李君子吧，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王小刚则是根本无法沟通；唯一能说的上话的，就是张德进了。并且和张德进说话很舒服。虽然他当了很多年兵了，但他没有班长的架子，很随和，还爱听别人说话，从不插嘴。

郝冰开门进入，张德进依然在专注地执勤。

“班长？”

“嗯，怎么了？”

“哈哈，班长，你叫我上来的呀。”郝冰笑着，不因为好奇张德进怎么这样问他，而是笑每次都是这样的开头。

张德进看着公路上那三个黑点过了531峰：“哦，是我叫的你，那你就没有什么跟我说的啦？”

郝冰搔搔头：“有啊，您上次跟我说了酒寺泉，那我就汇报汇报。”

张德进头一瞥，这小子从来不在背后说人，想说什么呢他？

“说吧。”

“那我说啦啊。咱班新兵真不错嘿，您看昨天扫雪，诶呦，那干劲。我看见连部的老兵也不过如此吧。”

“你别和别人比。意思是新兵很不错。你能看上眼啦？”

“啥叫我能看上眼啊，我觉得他一直不错。”

“不是你跟我说他不想在这呆吗？”

“班长，说好保密的啊，我那是为了咱们班呀。万一新兵跑了怎么办？”

“我想把他送走。”

张德进冒出这一句，两人之间有一阵很长的沉默。

“送走？”郝冰收起嬉皮笑脸。

张德进重重地点了头：“嗯，送走。”

“送哪去？”

“送去他想去的地方。”

“他想去哪？”郝冰有些急了。

张德进瞪他一眼，也很严肃：“回去吧，我再想想。”

“……班长……”

“回去。”

郝兵走得时候，把门重重一摔。张德进看着十万大山，感到了一丝遗憾。

郝冰是愤怒的。楼梯下得无比困难，心中有气，带着极大的不解。昨天他明明看到酒寺泉在这哨位的付出，看到他举动间的渐渐熟悉。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在这儿感觉到归属，像是王小刚一样。那么狂的人在这哨位都收住了，何况一个新兵。班长是怎么想的，真是搞不懂！居然要送走，送到哪里去？连部，那和这里有什么区别。二支队？也是一样的上岗执勤嘛……难道，是酒寺泉他想去的地方？

想到这里，郝冰的沉稳恢复一些。他想去的地方，他想去哪里呢？不过班长能不能把他送走还是一个问题。本支队在哪都一样，往外支队调，那可得司令员说话才行了。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工程。”他期望班长送走酒寺泉的行动失败，他感到自己看好这个新兵。可是他又担心班长真的把他送走。班长的实力可不容小觑，他说要做什么，都能做成的。

郝冰突然很纠结。

步行两个小时后，三人终于到达连部。酒寺泉看着连部，路边一片并不大的草甸子里盖着两排平房，红瓦黄墙。正对着公路有个普通的大门，像是某个民办工厂。唯一感到伟大的是大门边挂着一溜铜牌，皆为政府各部门送来的表彰。

“这就是连部了。”王小刚对酒寺泉说。

酒寺泉点点头，毕竟只是连部嘛，要是支队机关，就会有石狮子吧。

踏进大门，门内一张桌子后面坐着的哨兵立刻站起问做什么？

王小刚看着哨兵：“我，531的。”

哨兵看着他，依旧不苟言笑：“过来登记。”

王小刚并不情愿，李君子只好走过去登了记。

王小刚依旧是混不吝：“一个连的登记个屁。”

哨兵绝对听见了，但却不生气，一板一眼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酒寺泉打量着连部，巴掌大的地方，比531没大多少，看起来朴素了些，却和所有的军营一样整洁。墙壁上写着十二个大字：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

远处有两个戴帽子扎腰带的士兵齐步走来，路过他们三个，在哨兵旁边立定。哨兵立刻站起回敬军礼。他们要交接哨了。

三人离得远些看他们交接哨，完毕之后李君子补齐手续。跟着下哨的哨兵走进营房。跟着哨兵，他们也是齐步，酒寺泉突然感到自己回到了新兵连，那种正规紧张的东西又窜回到身体里了。

一进营房，下哨的哨兵立刻就锁住了王小刚：“死钢炮，刚才骂谁屁呢？”

王小刚没有要和他打闹的意思：“正规点，严肃，我们班新兵在呢。”

哨兵放开王小刚，看了看新兵：“好吧，给你士官的面子。”说完拍了拍王小刚，一会来班里，好东西给你。

王小刚挤挤眼睛，那哨兵很快就回到自己班里去。

酒寺泉对这里一点儿也不好奇，似乎所有的军营都是一样，没有任何装饰，卫生一尘不染，摆设极少还一个方向。他只对特勤的营房有兴趣，能住帐篷就更好了。那太遥远，几乎不能实现了。如梦幻泡影。

王小刚带酒寺泉去给家里打电话。连部专门有个房间是提供给士兵们用来打电话的，可是现在还不是开放时间，虽说马上就要过年了，但连部并没有进入节日。

王小刚拿着门上的锁看了看，接着带着酒寺泉去找司务长，司务长正在炊事班说事。王小刚看见没别人就一个猛扑架在了司务长肩膀上。司务长吃痛诶呀呀地叫起来。王小刚跳下来，看着司务长挑衅的笑。

酒寺泉才看见司务长是个三期士官，而王小刚是一期士官。他胆子也太肥了。司务长根本不生气：“诶呦，你咋来了。”

“啊，班长派我来。”

“来干嘛，补给和连部是一起发的，多的可没有啊。”

“嘿，小气。把钥匙拿来。”

“啥钥匙。”

“打电话，我班新兵要打电话。”

司务长看了看一边的酒寺泉：“哦哦，给你。”说着腰间掏出了钥匙。

王小刚看着酒寺泉，嬉皮笑脸也收起来：“走。”

酒寺泉跟了去，却听见司务长在身后嘀咕：“这钢炮，可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好呀。”

听到这话，酒寺泉心里一紧，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他提醒自己不要多想。

酒寺泉打电话时，王小刚也在打电话。酒寺泉分别给奶奶，爸爸，妈妈打了电话。奶奶说她身体一切都好，叮嘱他在部队要照顾好自己。爸爸说他们部队正在战备，过年也可能回不去了。又问酒寺泉分在了什么什么连队，酒寺泉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站岗的，就说保密。他父亲在电话那头笑了，说这密保得好。给妈妈打去电话，妈妈正在回家的大巴上，听到酒寺泉的声音她哭了，她说怎么一家子都是当兵的，都不在一起过年，奶奶怎么受得了。妈妈很快恢复冷静，她要酒寺泉好好的。

眼泪在酒寺泉眼里打转，以前看到爸爸妈妈穿军装的样子总觉得很神圣，现在在年节之前孤独守在这大山深处，守在这祖国需要的地方，他才知道军人这身衣服不好穿。这军装带来的神圣，是牺牲和奉献。

酒寺泉挂了电话后又拿起，按出几个数字后又放弃。他想给女友打，可是很久都没和她联系了，上次在新兵连给她打，她没有接。如果她离开了自己，自己也会理解吧。毕竟等待是那么漫长。

王小刚在一边打着电话，说着他那浙江口音，语速极快，好像就要吵起来。他表情丰富，眼里闪着幸福与渴望。酒寺泉对那种目光很熟悉，自己在想家的时候就是那眼神。

酒寺泉努力按下了最后一个号码，可能因为信号不好的缘故，很久那边才传出声响，还后是一个冰冷的电子女生：您好，您报答的电话是空号。

酒寺泉一凌，飞快又重播了一次，还是空号。酒寺泉扔下电话，思绪复杂。

王小刚的电话打了很久，他边说边吵，似乎是和他的女朋友。酒寺泉胡思乱想，他觉得要是打起仗，王小刚一定得是通讯兵，那叽里呱啦的说得啥敌人一句都听不懂。

就在他们打电话的档口，李君子在队部说了自己要考学的计划，指导员和队长都表示同意。说罢，知道员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告他这次考，一定能考上。

李君子知道指导员是在宽慰他，他也没说话，笑了笑，对指导员和队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三人离开的时候，队长正在门口查哨，他看着酒寺泉，问他是531的新兵吧。

酒寺泉赶紧力争敬礼。队长笑了：“531可是个锻炼人的地方，那地方，出兵王啊。”

队长说完，王小刚一拍脑门说忘了。李君子问他怎么了，他说：“要带新兵去荣誉室呢，忘了。”

李君子看看表，走回去还要两个小时呢，酒寺泉却说了话：“带我去看吧，咱们回去跑一会就赶上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