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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过年
年三十晚上,张德进按照惯例执行重大节日党员骨干值班的模范事例,他戳在哨位上,像过去的任何一个在军营的年节一样。天空安静极了,深蓝色在苍穹蔓延,一直到无尽的远方。
黑夜里顺着天路向前看去,很远处有绽放的烟火。一定是那个因为总有部队聚集而渐渐形成的小镇,此时他们也在欢度新年。从哨位上看不到连部,否则也会看到那些年轻的人绽放出的笑脸。部队不让放烟花,若不是,这夜又会更加的浪漫。虽然现在已经很浪漫了,孤独的浪漫。不知怎么,当兵的时候越长,张德进在部队也就越放松,像过日子一般。前年首长让他回去过中秋,他坐在自家亲戚聚成的一大堆外边,啃着月饼听他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看不到的花花世界,既孤独又孤单。不像在这里,张德进向哨楼下看去。王小刚又在刷他那套把戏,他将鞭炮拉个绳系在身上,点起来噼里啪啦地在院子里跑。他说这样能将热闹的气息带到每一个角落。张德进笑着,他这套把戏从去年过年耍到中秋,又耍到现在,不过每次看都有新鲜感。
鞭炮放完后,王小刚那肥胖的身影又钻回到班里去。一旁观看鼓掌的郝冰、李君子和酒寺泉也回到屋里去。张德进心里很高兴,因为酒寺泉方才笑得很尽兴。这比他强,他刚当新兵的那年过年,想家想到鼻涕眼泪直流,还得班长来哄。
张德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想起自己那时的想家,那里有思念红梅的成分。
现在想起红梅,还是想她。但与那时的孤苦愧疚和想念不同,现在他很难过,愧疚更甚,再有就是不知前方。
这次探亲归队之前,红梅的家人向他发出最后通牒,二期士官期满如果不转业,就逼着红梅和他一刀两断。
红梅太苦了,张德进又太自私。这话说得有失偏颇,因为张德进一点也不自私,他是为国站岗。不想转业是因为他对部队早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这里就是他的家;还有就是支队首长不让他转业。一期士官期满他就准备转业了,可那年碰上大比武,支队首长邀请他继续服役。他也舍不得他的兄弟们,想起自己就要离开火热的军营,回到那个看似繁华却又冰冷的世界,他就开始迈不开腿。可是这就苦了红梅,她当年放弃了更好地学校选择来西南某大上学,不就是为了离自己近点儿吗?大学上完她都准备好回家乡参加工作了,她家里早就给她安排好。可是当她知道自己还要继续服役,一声不吭地又留了下来。上次回去见她,她的脸上都有了高原红,也早不是当年还是学生时的那副风采了。这都是自己欠她的,是自己毁了她的生活。
上次回去还碰上以前的同学,那小子之前也追红梅呢,现在人家已经是企业的老总了。听说在班里的聚会上,他看见红梅,感叹她这几年怎么变了那么多。红梅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面貌变了怕什么?初心仍然是我。”
可是改变仍是很吓人的,青春不再了,机会也不再了。为了自己这个穷当兵的,红梅很不值……
红梅的父母说了,哭着找自己说的,要他和红梅分手。他们早说不动红梅了。红梅自那年爱上了张德进,就再也不想回头了。
张德进流出泪水,他难过极了。转业?还是不转?在新训大队当炊事班长时候他跟酒寺泉的新兵班长说过,要转的。他都定好了。这话也跟教导队长说过。教导队长这次没有挽留,他似乎听说过红梅。他说,对于红梅,张德进亏欠的太多。对于家属,这些当兵的亏欠的太多。
转!张德进站在哨位上,对自己说,也是对红梅说,更是对下面班里他那些正欢乐着的兵说。可是他刚说完,自己就不信了。就像所有当兵的说自己要退伍,要转业的一样,离开部队,他们谁能舍得?
酒寺泉开心极了,原来王小刚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方才他把鞭炮系在身上,可把他吓坏了,不怕被炸死啊。谁知道这人和疯了一样,点着炮就绕着院子跑,不知道还以为被炮追呢。看得他是目瞪口呆,最后看到他在炮仗炸到自己身上之前把鞭炮解开,才突然明白这人是有两把刷子的,看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干。郝冰还在耳朵边说呢:“你看,一地的红。”
“哦……”酒寺泉才知道这样做的必要,虽然只能放一个鞭炮,却仍能显得这么热闹。这可比当年在学校放的烟花有意思多了。与这相比,虽然那个更漂亮更引人注目,却显得单薄。
想起那场烟花,灿烂夺目似乎仍在昨日,耳边比爆炸声更大的是女声的尖叫。大学的女生似乎特别喜欢尖叫。而且也不是过年,似乎是某个与恋爱有关的节日,那种节日太多,以至于无法辨别季节。
那种烟花盛宴在大学时代有过很多次,无一例外皆是某人向某人求爱。并且这种方式的求爱一定是很有把握的。如果不知未来,送束花不是更好。一旦被拒绝在短期内还可再次利用。
酒寺泉和女朋友就是在一场别人的烟花下牵手的。她叫周雨心,医科大的高材生。厮时她温婉大方,律己温柔。为了追求她,酒寺泉用了将有一年的时间,她其实早已心动,却迟迟不愿答应,因为她相信不能让酒寺泉得到的太顺利,以免他不珍惜。
事实证明酒寺泉非常珍惜,因为周雨心无时无刻不被泡在蜜里。当她想要看一场烟花时,酒寺泉便四处打听谁会在这晚放烟花,没想到真有。于是酒寺泉打听了人家放烟花的时间和地点,带着周雨心去看一场别人为别人所放的烟花。
周雨心非常高兴,即使她知道酒寺泉带自己看的烟花是蹭来的,因为她要的并不是烟花那灿烂之后的转瞬便逝。并且她突然觉得酒寺泉很过日子,于是她拉上了酒寺泉的手。
想到这里,酒寺泉冷静悲伤。他已经不眼泪婆娑了,但周雨心的失联还是令他难过。这种事情倒不会一直难过下去,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便会淡忘,但是总打不通的电话既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故事的结尾,还是要告诉当事人,这样才算完整嘛。
班里的几个人在热闹过后重新恢复平静。这种热闹之后的平静甚至比平时还要安静,大家的沉默和发直的眼神里影现着悲伤。他们都各自怀着心事,由心里的思想瞬间穿梭到久远或不远的过去。
谁能想到是这样过年呢。酒寺泉回过神来,看着其他的三个老兵。王小刚拿着一副牌,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跟自己打;李君子仍捧着他那本橄榄绿的书;郝冰则拍着屏幕上放着大米点的电视机,好在没有声音,若不然一定很聒噪。
就这样呆看了几分钟,酒寺泉突然感觉很无聊。郝冰已经弄了电视机一晚上了,中间他有几次少有的烦躁,动作也剧烈起来,但烦躁很快便消失掉。
“郝老兵,咱这还有电视呢?”酒寺泉明知故问。
“哦,是呀,一直都有……呵呵。”郝冰有些不好意思。
“能修好吗?”
“能个屁……”郝冰的能还没说完,王小刚就率先发声了。他把牌往桌子上重重一摔,那些梅花方块代表的红与黑瞬间溅满了整张桌子。李君子抬眼看向他以表示不满。
王小刚生了气:“修了快一年了,也没见能看。不过小郝啊,你还是起到作用的,你看,现在都有大米点了。”
大家都看向大米点,李君子扑哧一声笑了。
郝冰也笑了,带着羞涩。他不再折腾电视,转身走到桌边坐下,紧靠着酒寺泉。然后他把桌上的牌都归拢起来:“以前咋没想到呢,咱现在四个人了,打牌呀。”
王小刚一拍脑门:“诶呦,是呵。”
李君子装作很不舍地放下手里的那本破书,搓了搓手掌。
郝冰开始洗牌,他开始高兴起来,因为她突然觉得酒寺泉不再见外了。
酒寺泉也觉察到自己的变化,不知是因为过年的缘故还是其他,方才看着王小刚挂着鞭炮在院中奔跑后身体就开始发热,现在处在这些老兵中央,感觉是和以前不一样,但这不一样绝不是因为熟悉。去过连部之后,王小刚和自己之间突然开始亲近;郝冰仍像以前那样温暖。至于李君子,他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酒寺泉突然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一份子,对这哨位的熟悉,使他感觉自己很久之前就出现在这里。
四人开始打牌,游戏终于使这个年有别于之前度过的每一天,被赋予了似乎是意义一样的东西。郝冰眼里全是欢喜,他看见酒寺泉不仅不见外,似乎开始融入到这里,讲话的随意和游戏的卖力,都是他准备在这里安心服役的表现。人嘛,都会被环境改变的。班长之前还想把他送走呢,说是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去。如果班长现在看到这幕,或者知道他已经喜欢上这里,便不会送他走了吧。
郝冰胡思乱想,为了证实酒寺泉已经熟悉这里,并肯呆在这儿,他有意识地装作无意问酒寺泉:“诶,阿酒啊,如果,我说如果啊,有大部队要调兵,你去不去?”
众人一下紧张起来,王小刚冷笑一声接着看牌,李君子不解地看看郝冰又看酒寺泉。郝冰则仔细地观察酒寺泉的表情。
可是酒寺泉没有任何表情。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说:“去啊,干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