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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冷漠
酒寺泉觉察到要为这个问题做回答,需要更多的技巧和谨慎。可是嘴比心快,已经晚了。
牌还是继续打,但温暖的气氛突然跌至冰点。除了王小刚外,郝冰和酒寺泉的脸都拉了下来。酒寺泉为王小刚的反应感到奇怪,按道理说,他应该是那个最不爽的。
酒寺泉开始战战兢兢,虽然他说了实话,但很多时候坏境不允许说实话的,即使他感觉到部队是非常简单的一个地方,简单到所有的善意和恶意都在脸上,一看便知。
游戏变得毫无意思,只是为了打牌而打牌。大家似乎都不想破除这个迷局,就像梦不愿醒。可是类似于胡搅蛮缠的漫不经心暴露牌局下所有人的想法。终于,王小刚扔下了牌,扑克在桌子上滑行,散开,那些梅花和方块黑里夹着红:“不打了,我要上岗。”
说罢他走到床边,穿上大衣,戴着帽子扎着腰带走出房门。剩下的两人也迅速离开桌子,找到自己舒适的地方不露笑脸。
酒寺泉默默收拾好牌。今晚他是四到六,是迎接新年黎明最好的一班岗,也是告别旧年最黑暗的一班岗。他趴到自己的床铺上,睡了。
王小刚站在哨楼上,还不到接岗的时间,张德进正诧异他这么早就到来,而他的一肚子不高兴,也正在酝酿。
“听说要送他走?”
“嗯?”张德进有些愣,但他没有装傻:“哦。”
王小刚不知道为什么张德进如此淡定:“听说他是被要来的?”
“嗯。”
“班长……”王小刚皱着眉头,他很少这么纠缠。
张德进是最了解王小刚的,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把王小刚要到自己的哨位:“你也是被要过来的。”
王小刚有些无语:“我被要来和他被要来没有关系。”
张德进笑了:“你怎么知道没有关系?”
“班长,你别和我绕了,你就说为什么把他要来又让他走?”
张德进仍旧避而不谈:“想知道,可以呀,先说说怎么了。”
王小刚是永远斗不过张德进的,和张德进打埋伏,他还差五年兵龄。他把方才的事情一说。张德进笑了:“去大部队,那也没有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是大部队出来的?我问你,让你去大部队,你去不去?”
王小刚想了会儿,他是想去的,可是他不会去:“不去。”
“你放屁!”张德进骂过他,笑了:“你跟我们说你当年做过的那些事,你眼里放着那些光,你会不想去?”
王小钢低了头。张德进又说:“你是不敢去。”
之后是一阵很长的沉默。王小刚戳在张德进身边,像一个理亏的孩子那样低落。远处那个总有部队集结的镇子又在放烟花了,遥远的一朵红一朵绿一朵蓝绽放,然后消失。热闹过后又恢复沉静。张德进叹口气,瞥了眼王小刚说接哨。王小刚愣过神,不敢怠慢,立刻开始背诵接哨口令。
接过哨后,张德进回到班里,李君子缩在一角看他的书,没看见郝冰。他又去到厨房,郝冰在为明天择菜呢。
“酒寺泉呢?”
“睡了。”郝冰把手里的菜扔到案板上。
“站起来。”张德进很严厉。
郝冰立刻站起,瞬时紧张起来。
张德进不失威严,坐在郝冰的御用板凳上。凳子不平,永远只有三条腿着地。张德进晃了两下,低头看着板凳,它有三条半腿,半年前的一天王小刚在厨房帮厨,把它坐塌了。郝冰不饶他,让他赔。王小刚只好找了个差不多的木棍捆在它还剩半截的腿上。此后他们还笑了这个板凳很久,叫它三条半。班里人少又处在荒无人烟,有时一个季度也见不到个外面人,因此对桌子板凳都有了感情,有特点的都给起了名字。
张德进摸着三条半的断腿:“这个王小刚,把个凳子弄成这样。”
听张德进这么说,郝兵便知道他的气消了。
“班长,怎么了?”
“站着。”
郝冰立刻又闭上了嘴。张德进是他既敬重又怕的人,因为敬重,所以怕。两人又是沉默。
沉默,沉默,沉默。似乎这哨位就是沉默,似乎来到这里就意味着沉默。大家已经习惯了沉默,因为他们还要沉默好久。在531哨服役过的兵有很多,因此这沉默就有很多种,此时的这段,不过是无数平凡沉默中的一个。
郝冰胡思乱想,沉默是他们大多数的军旅生活。他很习惯,因为还要沉默很久。
张德进开始择菜,他择的很慢很细,不像郝冰单纯是为了做饭,也不像王小刚那样仓促是为了糊弄。他的择菜,带有感情,像是看到他的红梅一样,那么不舍得,却还要残忍地分别。
郝冰知道张德进很烦,他的班长他永远也猜不透。但他的烦是能看出来的,他一烦,就在郝冰的厨房择菜。不同的是,之前是他们一起择,这次是他一个人择,郝冰在罚站。
“你把要送酒寺泉走的事告诉王小刚了?”
“是。”
“谁让你告的,不知道保密吗?”
“班长,没说保密呀。再说王小刚是老兵呀,自己人。”
“自己人,酒寺泉就不是自己人啦?那是什么人?敌人?”
“不不不,班长,这不是为了咱们班好吗?”
张德进瞪他一眼,吓得郝冰又站直了一分。
“为什么不想他走?喜欢他?”张德进继续看郝冰。
郝冰真想嬉皮笑脸质疑班长的问题,可是张德进正经严肃,搞的这个问题像是对他性取向的审判。
“不是。”
“那不让人家走?”
“班长,来咱们哨就是咱们哨的兵,怎么能放走?”
“怎么不能放走,又不是逃兵,是去更好的地方。”
“咱这就是好地方。”
这句话倒把张德进噎住了,又不能说这哨位不是好地方:“他不适合这里。”
“这里都不适合,哪里都不会适合。”郝冰狡辩一句,随即便后悔了,他怕张德进真的生气。没想到张德进并没有不悦,甚至连一个瞪眼都没有。
张德进岔开话题:“让你去机动部队,你去不去。”
郝冰一愣:“不去。”
张德进笑了:“为什么?”
郝冰的话是违心的,机动部队,那个当兵的不想去,谁想做草原上的许三多?谁不想去老A?郝冰知道是自己去不了。
张德进又看他一眼,菜择好,在案板上放好:“你不去,是舍不得我?怕你班长我一个人守在这山沟里孤单死,是吧。”
“是……”郝冰心里一窝。
张德进站起来:“稍息。”
郝冰稍息,放松下来。
“回班吧。”张德进撂下这句,回到班里。李君子已经睡了,他到酒寺泉铺边看酒寺泉,不知他是否真的睡着,他的眼珠在眼皮下滚动着,好像做梦。帮他掖好被角,这年三十便过去了。
酒寺泉醒来后,发现老兵们都不搭理自己。李君子更喜欢看书了,王小刚没有之前的指责,也不再用眼睛扫描自己。郝冰变得冷漠,甚至开始刻意躲着自己。
酒寺泉感觉到没意思,他知道为什么,因为自己说了要走的话呗。可是那有什么?谁不想去大部队呀,自己当兵的初衷是特勤,去机动部队已经放松档次了。
酒寺泉对老兵们的态度感到生气,他是为国当兵,又不是为他们,更不是为这哨位。
随着大家心里动态的转变,531哨开始出现两极分化的局面。酒寺泉独自一派,老兵一派。张德进中立并偏向酒寺泉,没事的时候活活稀泥。一开始大家只是纯粹的想不不搭理,一段时间后,王小刚恢复他混不吝的本色,在偶尔不沾边的玩笑中总是爆出“你走呀!”这样的玩笑话。他没有一次是对酒寺泉说,可是每次酒寺泉都听到了心里。不久,酒寺泉就开始对王小刚有了意见。他觉得他狭隘,偷懒,在眼里成了偷奸耍滑的标靶。年前去连部时产生的些许好感,都在这冷漠的态度中失去了。
一晃,元宵节也过去了,越来越遥远的年节成了过去时,好在这里的生活与平时并无不同。真正的不同,是酒寺泉已经习惯了哨所,却没有融入到531真正的集体里。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也同时意识到另外一点。哨所的老兵对他的想要出走有意见,似乎的确是把他当作了自己人,至少是在当时。谁会对一个想要走得兵注入感情?谁又会容纳一个本不属于这里的兵?想通了这点,酒寺泉突然觉得老兵们的生气并不全是出于狭隘,也震惊于他们当时就把自己当作了兄弟。他们仍不与自己聊天,除工作外再不交谈,是否这也证明他们还想把自己当兄弟?
胡思乱想中,酒寺泉看着哨所外连绵的群山。春节已远,白雪早逝,山里的木苗已经有了新绿,新的季节正在发芽,无边的天空令人开阔。酒寺泉深吸一口气,空气也不一样了,他突然开朗起来,虽然眼下的问题一个都没得到解决,即使自己的梦想,似乎也是渐行渐远。
没几分钟,他就下哨了。接哨的是李君子,两人正规地交接岗之后,酒寺泉朝李君子一笑。这很稀奇。李君子也感觉到奇怪,但他并没有多理酒寺泉,冷漠像是故意的,就像之前一样。
郝冰出来扫院子了,也像之前一样,这活儿不是他干就是酒寺泉干,班长和李君子也偶尔干,王小刚是绝对不会干。
酒寺泉下着楼,却听见下面发出扑通一声,探眼向下看去,郝冰竟然瘫倒在院子中,似乎正在不停抽搐。
酒寺泉心中一凌,立刻跑到郝冰身边,发现他真得正在抽搐,并且口吐白沫。酒寺泉脑中炸了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他迅速叫起来:“快来人呀,郝冰晕倒了。”
班里的张德进和王小刚迅速也冲出来。张德进一脸凝重,王小刚则叫唤起来:“又发病了,又发病了,快送医院。”
他没说完,张德进便把郝冰抱回屋。酒寺泉慌了神:“班长,送医院呀。”
张德进着急得很,根本没时间回答,只见他使劲地掐郝冰的人中,掐了很久,郝冰的人中都破了,流出血。
王小刚拿来一个缠着纱布的木头,合力与张德进扒开郝冰的嘴塞进去。然后继续掐人中。郝冰的抽搐慢慢缓和,口中也不再有新的白沫。一段时间后终于慢慢苏醒了。
酒寺泉吓傻了,郝冰是怎么了?班长他们,是不是早知道郝冰有这病,那这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