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破罐破摔，情绪在憋闷之后回光返照，霎时间海阔天空。酒寺泉心想不过如此，那我该说的话要说出来，要做的事就尽力去做。

郝冰没想到酒寺泉会主动找自己，这让他很紧张。那天天气灰暗，像要下雨，王小刚在上岗，张德进一早就去到连部，仍未回来。李君子在看书，可他一会儿就抬头锁定一次酒寺泉的方位。起初，酒寺泉并没有发现自己受到这样的特别关注，可当他在李君子低头的当间儿去厨房给郝冰看火的这会儿，李君子猛然发现酒寺泉居然从眼前溜走了。李君子很紧张，跳起来问郝冰酒寺泉去了哪里，把郝冰吓了一跳。

酒寺泉站在门口听到这貌似是呵斥的问题，突然明白他是在监视自己。酒寺泉沉默半晌，等郝冰说他去了厨房之后一会儿，才走进宿舍。

李君子看到酒寺泉又出现在自己视线内，才继续安静地看书。酒寺泉看看他，点点下巴示意郝冰和他出去。

郝冰跟酒寺泉出来后，李君子的脑袋在窗户后一闪而过。郝冰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晕倒之后已经这么长时间，却一直没和酒寺泉说过话。

酒寺泉看到李君子的脸从窗户后消失，大概是因为他看到郝冰在自己身边。酒寺泉没有客套，院子里再没别人了，他对郝冰说：“郝老兵，你的病，已经不适合在高原了。”

郝冰瞬间掉入尴尬，他怯懦起来，却和张德进说出一样的话：“请你替我保守秘密，好吗？”

酒寺泉不懂了，郝冰在想什么呢，这是自己的命呀。

李君子一抬头，酒寺泉又从自己眼前消失了，郝冰也不在班里。他赶紧凑到窗户上一看，酒寺泉正在外面看着自己呢，似乎是被识破了，这小子真聪明。

看到郝冰在他身边，李君子才放心下，接着看起书来。没一分钟，他想起来不对头，怎么是郝冰呢，酒寺泉要和他做什么？

李君子从班里急匆匆出来，正好打断酒寺泉和郝冰的交谈。酒寺泉见李君子出来，收了声，回到班里去了。郝冰也舒了口气，可很快心又被提起来。

郝冰的为难令酒寺泉不解，但李君子的眼神已经不允许他再问了，并且他感觉郝冰也不会说。到是李君子的举动令酒寺泉感到小小的生气，但想到这一定是他和王小刚商量出的龌龊把戏后，竟然苦笑起来。新兵连四排排长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回响：“咱部队这点人啊，什么幺蛾子都有。”

酒寺泉配合地在班中常呆，哪都不去。这让李君子感到舒服，不用总是一抬头就发现人没了。很快，王小刚下哨后，这件事就灌倒了王小刚的耳朵里。

王小刚有些惊讶，拉着李君子又开始了秘密会议，不久之后他们得出决策，用荣誉室里那些红色事件感动酒寺泉。这主意不用说是王小刚提出的，因为他心里仍有着那日酒寺泉参观连队荣誉室的深刻痕迹，因此他摇晃着大脑袋斩钉截铁地说：“只有这个办法能行。”一旁的李君子头点得像啄木鸟。

晚上，酒寺泉被王小刚约出，厮时张德进坐在班里感到疑惑，要说不搭理酒寺泉，一定是王小刚发起的，李君子是听过王小刚说那天医院的事，为郝冰气不过。郝冰自己张不开口，而张德进自己，他是酒寺泉内心斗争的焦点。张德进没有心思去管理班里老兵对酒寺泉的态度，他也觉得此时的沉默是最好方式，虽不能解决问题，但至少不会激化矛盾。于是他看见王小刚把酒寺泉单独叫出去感到紧张，他怕王小刚那个简单的脑子做出不简单的事。

王小刚自以为晓之以理的话语在酒寺泉耳中全是为张德进寻找的借口。他趁着夜色站在院子中央，已经开春了，但他们在晚上仍裹着大衣，高原的春天晚上还是很冷。

王小刚手叉着腰，胖子的身体在大衣裹挟下圆滚异常：“那个，新兵同济啊，僧为一个老兵，我和你谈谈心啊。”他明显是需要酒寺泉配合的，因此绕了两句浙江口音，以显亲切。

酒寺泉冷着脸：“嗯，老兵您说。”

王小刚感觉怪怪的：“关于这个秘密，听说你有意见？”

酒寺泉咯噔一下：“什么意见？”

“听说你不愿意保守这个秘密？”

“嗯？”酒寺泉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他的态度令人揣测。

“你别嗯。”王小刚拜拜手，示意不吃这套：“这事你大概也看了出来，不是第一次了。我们都选择隐瞒。你要是把这事捅出去，你可知道上级对我们是什么看法，你可知道班长他要承担什么责任？”

酒寺泉低头不语。王小刚看他闷不吭声，似乎是警告一般，语气强硬起来：“你最好保守秘密。”说完，他便进到班里，留酒寺泉一个站在漆黑的院子里。

张德进看到王小刚回到班里冷着一张脸，之前她看到的是王小刚裹挟着大衣和酒寺泉站在院中的身影，可是黑夜太黑了，他看不到两人的任何表情。

看到王小刚冷脸坐下，张德进不由得心里发紧。他跟酒寺泉说了什么，自己一清二楚，可王小刚的表情却使事情有了诸多结果，并且都指向不好。

张德进愁了脑筋，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酒寺泉在院子里扫地，李君子拿着扫帚凑了过来。他笑着，像酒寺泉刚下连时那样温和。

又是找我谈心，酒寺泉这么想。

李君子配合着酒寺泉扫地，将酒寺泉一侧的浮土开始归拢。地上没有一点垃圾，高原上连尘土都非常干净。

“寺泉啊，听说你对郝冰的事有些看法。”

听说，听说听说，都是听说。王小刚这么说，你也这么说，你们到底是听谁说。酒寺泉有些恼怒，关于这种听说，他早就不想在说。不过冷静依然是存在的，他们断然不可能是听张德进说，张德进一定会对与他的那次谈话讳莫若深。没有理由，酒寺泉就是这么想的。

“您到底是听谁说的。”

“咳。”李君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像张德进担心的那样，这人不被酒寺泉劝回去就算好了。

“哦，这个嘛，咱们一会儿再说，先说说你，啊。”

“说我什么？”酒寺泉明白王小刚派李君子来干这活绝对是下策。

“不是说你，不是说你，说那个秘密。”

“什么秘密？”

“就，那个，郝冰那个……”

“哪个？”

“诶呀，这不是谈心呢嘛，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问我问题。”

李君子着急了，他知道自己不是说服别人的料。“这个秘密呀，一定要保证不说出去，你别问为什么，我马上告诉你。”李君子咽口唾沫，他发现自己在这个班能畅快说话的只有酒寺泉，只有他不打断自己，虽然他知道这是他给自己这个老兵的面子。“这事要让别的人知道了，咱们班可吃不了兜着走。尤其是班长，他今年第七年，再有一年就转三期了。并且我跟你说，部队是连坐制，一人有病，全家吃药。”

李君子最后几句说得斩钉截铁，生怕不能引起酒寺泉的重视。酒寺泉心里却突然难受起来，这些人都在说这秘密暴露的后果，却没一个在乎郝冰的身体，他在高原上会死的！

酒寺泉把扫把扔到库房里，格挡一声撞上门。扭身看到班里正透过窗户向外观望的张德进，那张像范伟一样的脸正瞪着眼。他们都把张德进这个班长当回事，证明这个班长真得不错，可是士兵的生命不比你的前途重要吗？你转了三期，郝冰却死在这里，能心安吗？

酒寺泉越想越生气，在他的心里，他认定了张德进是这所有保密工作的主谋。

张德进看到酒寺泉一脸的愤怒，知道他还在为郝冰的事生气。可是这事注定要成为这个班唯一的秘密，到了这步，也不管他到底理不理解。此时郝冰下岗了，李君子去接了岗。郝冰走下楼梯时看见了酒寺泉，他突然有些紧张，趁着酒寺泉正背对着他逃也似的回到班里。张德进忽然松了口气，他想出了解决这个难题的方法。

郝冰回到班里还是一脸紧张，张德进一直都在关心他身体的恢复情况，这次的岗哨也是因拗他不过，才安排他去上的。张德进没有问他上岗的情况，而是把他拉到厨房里。郝冰对方才路过酒寺泉仍心有余悸，这小子最近老是板着一张脸，把整个班的气氛整得严肃的很。

在厨房里，郝冰感到舒服一些。张德进让他坐下，他捏着站疼了的脚，听张德进说：“找个机会，跟酒寺泉说一说吧。”

“什么？班长？”郝冰不敢相信。

“去说一说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德进并没有给他留下商量的机会，况且一般张德进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其实郝冰也不知道自己为难什么，大概是身为老兵的那点儿骄傲令他刨开自己的过往使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想在新兵面前露怯，他骨子里还是想当一个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