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进使尽全力挤出微笑表情，方才的惊雷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他的假装淡定被王哲看在眼里，王哲不由得心里涌现出佩服，如不是在基层有丰富的带兵经验，怎么会有如此的心理素质。这正是他们这些地方院校的国防生最为欠缺的，没当过兵，不知兵，不懂兵，再被这服从命令的环境一影响，不免就掉入管理者自大的陷阱中。这是支队领导想极力避免的，也是他们要自己这些地方国防生下基层的原因。就是要他们吃苦，就是要他们和兵同吃同住。都没当过兵，怎么能带好兵？

王哲意识到自己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只是现在，他心里猛烈地想要解决酒寺泉的问题，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总有办法的，他想。

张德进明显没有解决问题的态度，在王哲的角度看起来是这样。他想咋呼一下张德进，从他那里想得到问题的线索，可是看张德进一定是不会说出了。这个老兵一眼就把自己看穿了，虽然自己已是二十五岁的排长，但在张德进眼中就像小学生一样。立刻，王哲就感觉到一些惭愧。

张德进此时根本没有把王哲放在眼里，这态度是刚刚改变的，这排长太嫩了，他居然想咋呼自己。张德进提溜着郝冰，擦过王哲的肩膀走了出去。

“好像是生气了。”王哲自言自语。他独自站在厨房，灯光有些暗，使他突然有些后悔。

郝冰软得像摊烂泥，张德进给他扔到凳子上，随即叫了李君子，让他看酒寺泉在哪里。

酒寺泉正好推班门而入。张德进冷了冷静，想好自己的语气：“寺泉啊，你跟我来。”

黑暗里一老一少沿着天路走着。这是酒寺泉想象的画面，当然张德进并不老。很多时候，酒寺泉都把班长当作类似父辈一样的存在，虽然他比自己并没有大几岁，却使这些兵在心理上产生了极大的依赖，尤其是新兵。所以部队里经常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为什么是父辈？而不是大哥。酒寺泉觉得这种心里很奇特。

黑暗中天路明晃晃的，在寂寞沉静的山中清晰可见。张德进的沉默似乎是在蓄力，也许是在丈量脚步，在到达一个他以为的安全距离后自然会张口。酒寺泉一点也不迟钝，他心里清楚的很，班长到底要说什么。还是郝冰的事呗。这令他又感到寂寞，在一个不得不朝夕相处的集体里，却没有给他丝毫信任。

张德进的脚步终于停下：“寺泉啊，你……你有没有对蹲点干部说什么？”

酒寺泉一板一眼地回答，没有掺杂任何水分：“报告班长，什么都没说。”

“哦？是吗？可刚才蹲点干部来找我了，说他听到一些什么？”

酒寺泉心里很复杂：“他听到什么？”

张德进没有正面回答：“是他问你的？”

“他是问我了，但问的不是这个，班长，是不是有误会？”

张德进点点头：“嗯，你来说说。”

酒寺泉把王哲在库房帮他传递工具并说的话全部复述。张德进一直看着酒寺泉，心中明白了大概。

“寺泉，我相信你，你是个好兵。新兵连时候咱们就认识，不瞒你说，你是我特意要到咱们哨位的。”

酒寺泉低着头，心中的复杂更加复杂。

“关于你的疑惑，之后会有人给你回答。”

酒寺泉没听懂这句话，班长说得是自己被要到这个哨位？还是郝冰的事不能往外说？

那晚，531哨有好几个人都没睡着。

第二天的起床哨吹响后，王小刚从哨位上刚好下来，接替他上岗的是酒寺泉。张德进要王小刚也参加早操，本来他是下岗哨兵，可以休息十五分钟。王小刚二话没说加入队列。之后张德进命令队伍向531峰进发，却独留王哲看家。

张德进的安排怪怪的，三个老兵都意识到，班长一定是有话要跟他们三个说。

几人奔跑到531峰顶，期间张德进瞥见郝冰的脸煞白，便跑步换齐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郝冰摇摇头。张德进知道他是因为担心。

到达531峰后，除郝冰外，剩下的两人都在张德进的口令下做热身训练，张德进毫不避讳，对郝冰说：“放宽心，酒寺泉什么都没说。”

郝冰本有一肚子话的，可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深感自己的军旅生涯到头了，还给班里和班长带来巨大的灾难。这事要让上级知道了，不处分他们才怪。

王小刚插嘴：“那排长怎么说他知道了，班长，系么回事呀。”

张德进下口令：“停。”

大家的动作停下，张德进接着说：“你们对酒寺泉的态度，让排长知道了。”

“态度，我们态度怎么了？”李君子问，问完就闭了嘴，他也觉得似乎不妥。

“是我们太冷漠了是吗？”郝冰问张德进。

张德进点点头，对一个新兵如此冷漠，排长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自然怀疑有问题了。

王小刚急脾气又上来了，郝冰却突然松了口气。

王小刚：“不是对他冷漠，是他不想和我们一起好不好。”

李君子：“对呀，不是我们排斥他，是他排斥我们。”

郝冰都快哭了：“二位老兵，关键问题不是这个好不好。”

张德进让大家都住嘴：“这是个问题，我们要改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郝冰郑重地点点头，李君子似乎有话想说。

“怎么了李君子。”

“他若一开始就保证对郝冰的事保密，早就是兄弟了。我很看好他。王小刚也很看好他。”

王小刚不忿：“放屁。”

张德进：“行了，大家回去转变对酒寺泉的态度，要像春天一般温暖。这是命令。别让排长在上级点咱们的炮，本来没事，却让领导以为咱们有事。”

酒寺泉在哨位上看到几人下山，他们神情并不放松，一向没心没肺的王小刚竟然也紧皱眉头。张德进发现酒寺泉在看他们，便对他招手打招呼。酒寺泉很想回应，却不知道怎么回应，上着岗呢，是也招手呀？还是敬礼？

就在这不知道怎么办的档口，张德进以为酒寺泉不想回应，悻悻地放下了手。王小刚站在最后看到这幕，冷哼一声。

王哲在班里看到一行人早操归来，他给班里人都倒上热水，卫生也打扫干净。张德进进来一看活都让排长干了，不禁流露出感激之情。

“排长呀，这活怎么您干啦，留着等我们回来干就行呀。”

王哲笑着，他想弥补昨天的唐突：“诶，我是来当兵的嘛，班长，您把我当新兵得了。”

张德进不含糊：“行，也别当新兵，咱们就一起干，哈哈。”

大家都笑着，王哲说：“对，咱们一起干，明天早操我也参加，看你们出一身汗我也很羡慕。也给我安排上岗吧。”

张德进摇着头：“那可不行，你怎么能上岗。”

王哲着急了：“诶，说好的一起干嘛，我怎么不能上岗。”

李君子在一旁笑着：“排长你不知道，哨兵要经过考核才能上岗的。”

大家都露出笑意，王哲尴尬了：“哦，这神圣岗位还真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呀！哈哈哈！”说完他暗自提醒自己以后不要乱说话，一个干部连这都不知道，丢人呀。想到这里，王哲又想找机会同酒寺泉谈谈，希望他的问题，自己能够帮助。

接酒寺泉岗的是张德进。张德进在履行哨位交接程序后对酒寺泉莞尔一笑，这让酒寺泉心里多少有些起毛。

酒寺泉也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回到班里后，李君子正捧着那本橄榄绿的书看，觉察到酒寺泉回来后主动打招呼：“呦，哨兵回来了，辛苦了，快喝点水。”说罢，递上一杯热水给酒寺泉。

酒寺泉心里开始跑火车，怎么了这是？

郝冰从厨房冒出头：“王小刚，来帮忙。”

王小刚不在班里，酒寺泉要起身出去找，被李君子按住：“你刚下岗，休息，我去吧。”说罢，李君子便出去找王小刚了。没想到一出门就被郝冰截住：“不用找啦，就你吧，来帮忙。”

李君子哭了下脸，钻到厨房里去。

酒寺泉感觉到怪异，一旁正在研究加密通讯器材的排长也感到奇怪，怎么他们突然就融洽了？他扭头看了眼酒寺泉，酒寺泉的脸上也写着疑惑。

不一会儿，王小刚从院子里回来了，看到酒寺泉在桌边坐着，深吸一口气也要打招呼，只是有些生硬了：“那个，那个新兵同志啊，等下和我去库房着急样工具哦。库房你收拾的很整齐，不经你允许不好意思进哦。”

王小刚从没对自己说过这么多话，这怎么变了个人，对郝冰都没现在对自己这么好。

咦……酒寺泉嘴上说着是，心里却打起密集的鼓点儿。这就一个早操的时间，大家的态度怎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