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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装也要装下去
之后的一天,酒寺泉都沉浸在从来未有过的温暖中,就好像年前从连部的荣誉室出来后,自己没有说过要走的话,郝冰也没有发病。酒寺泉不禁有些后悔,如果真如想象中那般,自己没有想要离开这里,在郝冰的问题上也坚决和班长站在一起,现在也该是如沐春风,闹不好与老兵们早成了生死兄弟。可是没有如果,他知道这些柔软都是老兵们装的,因为那个干部在才装的。
酒寺泉很快转过脑子,顺着老兵们,表现得似乎从未与他们有过隔阂。一时间,班里气氛比执行任务时还要火热。
王哲想了很久都没想通这班里到底是怎么了,好像是被戏耍了一般,他无比郁闷。原本他觉得自己和酒寺泉比较亲近,是一拨的,现在也不敢这么认为了。看着酒寺泉在饭桌上和老兵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玩笑,王哲发现那条示意着分隔的线分明已经转移到自己的跟前。他看向张德进,张德进正朝自己笑呢。
“排长,吃个肉。”张德进把一块肉夹到自己碗里。
“哦,谢谢,谢谢。”
“别见外,来班里这些天了,有啥感触?”
“好,没别的,就一个字,好!”
班里人看王哲信誓旦旦的样子,都笑了。王哲也笑了,但他知道张德进问的不是这个。
“那排长有没发现什么问题?有的话我们也及早改正啊。”
张德进说完,老兵们都一愣,酒寺泉也顿了下。王哲没事人似的说:“嗨,我来体验生活的,不是来发现问题的,不是来发现问题的。”
他说完便没有人再说话,张德进头一次发现这支队来的小排长还挺有城府。
那顿饭之后,王哲感到了基层的枯燥。饭桌上的话逐渐变少,士兵之间再无沟通,每日定时定点的工作像是纪律融进生活,点卯操练,日复一日,就连王小刚偶尔的坏脾气也成为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未参与其中的人都笑嘻嘻地看,像是戏剧。王哲想把这些记录下来,可摊开本子却无从下笔,合上之后才想起一个贴切的词——孤寂。
原来一个人是可以好几天都不说话的,所有人的想法都在脸上,王哲还对各人的表情还有好奇,其他人则是看也不看。
在枯燥之虫咬得心脏最痒痒难耐时,哨位迎来的一通电话,似乎解救了王哲。那是张德进正在上哨,连里打来电话,说次日会有支队派来的车接蹲点干部,张德进却没有感到丝毫轻松,他还没探出王哲的口风。
下哨后,张德进没找到王哲,问李君子排长去哪了,李君子示意自己没看见。张德进有些不耐烦:“找去。”
李君子兔子一般跑出班里,一会儿就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对张德进说:“班长,排长正在草甸子那儿,和酒寺泉谈话呢。”
“啊!”一旁的郝冰惊叫一声。张德进眉头紧锁,快步走了出去。
王哲正和酒寺泉坐在草甸子上看远方,远方天地已经彰显出春色,暮光笼罩山间,使得高原任何一个角落都成为仙境。
王哲和酒寺泉什么都没有说,这也令酒寺泉感到奇怪。两人就端坐着,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空气使景色的每一分都值得珍惜。酒寺泉内心的疑惑很快便平息下来,看着沉静的自然,他忽然就明白了郝冰的那句话:“在这里,很多问题都能考虑清楚。”
酒寺泉想起家乡,想起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的周雨心。上次从医院回来后再没见过她,也没找到回答她的答案。酒寺泉有些纠结,此前对周雨心的思念之复杂,是希望于她的等待,又盼望她离开自己去找新的归宿。而现在,周雨心的到来使他有些痛苦,不能相见的相守原来才真得折磨人;如果是在远方,还有距离做借口;如果已经分手,还能用恨意来平复哀痛。
酒寺泉看看排长,他也很年轻,不知他家乡是哪里的,是否也有要想念的人。排长睫毛抖动,正望着远方微光。
“小酒。”张德进叫酒寺泉。
酒寺泉看到张德进走来,赶紧站起来:“班长。”
张德进很平静:“回班去吧,我和排长说会儿话。”
“是。”酒寺泉离开,张德进坐在排长旁边,是酒寺泉刚坐过的地方。
王哲也没有看张德进,脸上也依然没有一丝表情,他折了一根草,塞在嘴里。
张德进咳嗽两声:“咳咳……我刚来哨位的时候,发现老兵们老是朝这儿尿。你看现在,草都长这么高了。”
王哲呸一声吐掉嘴里的草,又呸呸两声。
张德进哈哈笑:“别激动,别激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王哲看向张德进,等着他说。
张德进故意卖着关子:“说让你别激动,你还真是不激动呀。”
王哲掉进坑里:“啥好消息。”
“你要走了,回支队去了。”
王哲到真的有些激动:“真的?什么时候?”
“哎呀,这么迫切?”
王哲捏了捏嗓子,略微淡定了些:“你不是要我激动吗?”
“哦……哈哈哈,好,怨我,怨我。连部来的电话,明天有车接你。”
王哲舒了口气,似乎轻松了些,却突然有些难过。他双手环抱垫着头,躺在草甸子上:“诶呀,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地方。”
张德进一笑:“你是没机会了,531哨编制少,没有排长的地方。”
“班长,我问你个问题。”
“知道你有问题,你问吧,有问必答。”
“酒寺泉是怎么了?”
张德进嘿嘿一笑:“你问的不是酒寺泉,你问的是内部关系。”
王哲没有否认。
“酒寺泉下连时候,是被推荐去特勤部队的兵。”
王哲惊讶地看着张德进,张德进点点头:“去年特勤不归总队了,他就被放在了这里。”
张德进说完,王哲若有所思。很久之后他点了点头:“真可惜……”
送王哲走时,531哨的兵们在路边排成一排,上岗的是王小刚,他正好不愿意参加这样的送别。车等了一会儿,司机不耐烦地按开喇叭,几人将王哲的行囊塞进车里,又站成一排。张德进要大家给王哲鼓掌,王哲本来已经拉开门要上车了,又扭过身来和每个人抱了一抱。
“再见,班长。”
“再见,王哲。”这是张德进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就好像在叫自己的兵。
“再见,郝冰,你是个好兵。”郝冰笑着,敬了个礼,心里也终于舒了口气。
“再见,李君子,一定要好好考哦。”
“啊?排长?”李君子不知道王哲怎么知道这事,这事连酒寺泉都蒙在鼓里。
“再见,小酒。兵王在哪都是兵王。”
酒寺泉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刻间矛盾极了。
王哲看了看哨楼,这个角度看不到王小刚,但王哲还是冲哨楼招了招手。随即他转身上车,再也没有看路边的人。依维柯一脚油门走了,司机按了喇叭,为路边送别敬礼的士兵感谢。
张德进们很久才散去,没有口令,也没有指挥。酒寺泉和张德进最晚散开。酒寺泉是第二次在部队经历离别,上次的新兵连,这次的蹲点干部,他知道一旦有人离开,就可能再也不会再见。张德进几年前以为这种事情经历多了以后就见怪不怪,可是每经历一次,某种难过就深刻一分。现在身为班长,他不得不站在送别的队列,如若不然,他希望自己是王小刚,站在哨楼隐蔽的后面。
郝冰恢复到以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他又成了班内最怡然自得的那个,做饭上岗,到点儿训练,话语不多,笑容不少。李君子则是念念叨叨,他弄不清排长是怎么知道自己要考军校的,这事只有班里人知道,还除了酒寺泉。他去年已经考过一次了,分数差了很多,今年是最后一次。李君子拉开抽屉,默默看了眼那本橄榄绿色的书,有了些压力。
酒寺泉进到厨房想要帮郝冰的忙,郝冰方才还拍着李君子的肩笑着说什么,看到酒寺泉进来却突然冷下了脸。酒寺泉问他有什么要帮忙的,郝冰冷冷地回答:“没有。”
不止郝冰,老兵们的态度都有一个突然的转变,之前是因为张德进的命令对待酒寺泉要像春天般的温暖,现在蹲点干部离开了,之前他的想要离开哨位和对郝冰之事不保密的态度还留在老兵们的心里。老兵们对他的态度瞬间掉到冰点。
这事被张德进看在眼里,他指望大家相互融洽呢,他也看到酒寺泉想要融入这个集体的决心。此前这个班分明就是一个和谐的集体,可是现在又分崩离析了。张德进心里堵着口气,似乎是在为酒寺泉打抱不平,可是他也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摊稀泥并不好搅和。
王小刚下哨后,郝冰要他去厨房帮忙。王小刚不愿意,说哨兵累了要休息。酒寺泉站起来走进厨房,却被郝冰阻止说不需要。张德进看到此幕大骂:“我的命令还没结束,就是装,你们也要继续给我装下去!”